“丽”的美学演变
“丽”的美学演变
■柳国良
“丽”作为一个审美范畴在美学研究领域并没有引人注意，甚至常常被人忽视。与“韵、意、象、境、势”等相比，在古典书法美学研究中更显寒碜，几乎尚无涉及。事实上，“丽”一直贯穿于整个书法美学体系中，并逐渐升华为一个核心的美学范畴，表现出独有的审美特质和重要的理论地位。
在美学概念中，有两类概念：一类是构成本质论或创作论的基础，如：神韵、风骨、格调、体势等；一类则构成风格论或鉴赏论的基础，如：雅俗、拙巧、丑媚、厚薄等。而“丽”与上述美学范畴不同的是，它并不单单属于这两类概念中的某一个，而是同时具有这两类概念的特性。从这个意义上讲，在古典书法美学体系中，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独特的美学范畴。
在中国美学发展史上，“丽”是较早引入到美学理论中去的。在先秦时期，“丽”主要有三个意思：其一作“华丽”解，如《尚书》云：“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以荡陵德，实悖奢丽，万事同流。”孔颖达疏曰“奢侈华丽”。其二作“依附”解，如《周易·离》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其三作数词“两”解，如《仪礼》：“上介奉币俪皮，二人赞，皆入门右。”“俪”乃“丽”之俗字，郑玄注曰：“俪皮，两鹿皮也。”而《说文》所谓：“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则履行。”从甲骨文、金文的字形上来解，此说尚存争议。尽管如此，这个时期的“丽”已经表现出一定的审美属性，可谓“丽”成为美学范畴的滥觞。
到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丽”的审美内涵得到进一步丰富，仅《文心雕龙》就出现了“巧丽”、“雅丽”、“清丽”、“绮丽”、“壮丽”等深刻的、丰富的美学概念。当然，“丽”在书法审美领域也不甘示弱，与文论同步并行。蔡邕《九势》云：“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虽然他没有用“丽”直接评介书法的“力”之美，但实际上已经把“丽”引入了书法审美的大门，发展只待时日而已。王羲之在《用笔赋》里说：“详其真体正作，高强劲实。方圆穷金石之丽，纤粗尽凝脂之密。”像蔡邕一样，王羲之用“丽”间接地评价书法之“方圆”。袁昂在《古今书评》中说：“臣谓钟繇书意气密丽，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行间茂密，实亦难过。”他评价钟繇书法“密丽”，直接表达了书法审美的本质，是“丽”在书法美学体系中内涵的进一步提升。
正由于魏晋南北朝“绮丽”之风过盛，在唐宋时期，“丽”受到了有唐一代刚健之风的冲击，书法家们意欲一洗前朝铅华，改新革面，但“丽”之书风并没有衰竭，到中晚唐至两宋反而遍布古典书法美学领域。如张怀瓘《书断》评宋令文：“奇姿伟丽，身有三绝曰书、画、力，尤于书备兼诸体。”把“丽”提升到“伟丽”可谓独具慧眼，难能可贵；又评薛稷书法：“书学褚公，尤尚绮丽媚好，肤肉得师之半。”窦臮《述书赋》评刘环之书法曰：“元宝刚直，两王次之。骨正力全，规范宏丽。”窦蒙所谓“体外有余曰丽”。用“宏丽”来阐述“骨”、“力”之“正”、“全”，是“丽”在书法美学体系中的一大飞跃，与盛唐的雄强之气遥相呼应，也开启了两宋虽尚意但豪放之气不减的书风。朱长文《续书断》评褚遂良书法：“至章草之间，婉美华丽，皆入妙品之尤者也。”也就是说，在唐宋人眼里，“宏丽”、“华丽”等都是不可或缺的审美元素。
元明清时期，“丽”的美学内涵得到了进一步阐释和丰富，逐步成为核心的美学范畴。陈绎曾《翰林要诀·变法》谈到“情”时说：“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即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即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从这里可知，“丽”已经成为书法家心理活动的真实写照，演变为非常重要的书法审美标准。梁■在《评书帖》中说：“书对联，宜遒劲苍古，勿板滞过大，忌流丽而不庄。”也就是说，“丽”已经深入到书法作品的形式美感之中，成为评价书法的标准之一。而朱履贞在《书学捷要》中云“书贵圆活，圆活者，书之态度流丽也”，却又认为“流丽”是书法应该具有的美学品格，与梁■所论及的具体形式的角度不同，足可说明“流丽”的审美内涵十分丰富。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把国朝书品中的第一品神品定义为：“平和简净，遒丽天成。”从这个意义上讲，“遒丽”已经成为书法审美的最高境界。康南海在《广艺舟双楫》中评价《三公山》曰“妙丽则碑额”，又曰“盖所取资皆汉、魏间瑰其伟丽之书”、“奇伟婉丽，意态斯备”等，“丽”在书法古典理论终结之时得到了充分阐述，可谓大放异彩。
由此可见，“丽”始终贯穿着中国书法美学发展的历史，并逐步得到了丰富和深化而成为古典书法美学的核心美学范畴。作为一种审美追求，“丽”同时具有本质和风格条件下的特性，构筑了古典书法美学的大厦，成为中国传统书法美学观念和思想的渊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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