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会客厅
前几天我去访问重庆市肿瘤医院，有幸和周琦教授聊了很久。周琦教授是中国顶尖妇科肿瘤专家，已经在这个领域耕耘了数十年，成果显著，科室也发展得越来越壮大。
周教授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为什么选择学医？为什么当了几年妇产科医生后，又转做肿瘤？关于妇科肿瘤的防治，她有哪些干货想分享给大家呢？答案都在今天文章里。
嘉宾介绍
周琦教授，国际妇癌联盟教育委员会委员，妇科恶性肿瘤多学科联合诊疗首席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抗癌协会妇科肿瘤专业委员会前任主任委员，肿瘤内分泌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科协第六批首席科学传播专家。擅长妇科恶性肿瘤的综合治疗，疑难重症挽救性治疗。
我和重庆肿瘤医院的医护合照
（左二为周琦教授）
【快问快答】
菠萝：您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
周琦：蔬菜。
菠萝：您最喜欢的国内景点是？
周琦：三亚。
菠萝：您最想去，但还没机会去的地方？
周琦：希腊雅典。
菠萝：您是什么星座的？
周琦：处女座。
菠萝：咱们俩都属猪，你觉得属猪的有啥特质？
周琦：我觉得我们都不太像猪，我们俩都是勤勤恳恳，也还不算笨。
菠萝：我昨天才知道您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那时候高考非常难，能考上大学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周琦：确实，这个事情我觉得是值得炫耀的。我高中毕业就下乡了，不知道前途会怎样，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念书。突然宣布恢复高考，我连一本像样的书都没有，也没有经历系统的复习，自学了三个月居然考上了，而且当时的录取率很低，所以拿到录取通知书这件事，非常让我骄傲。
菠萝：当时怎么想到考重医的？那会儿学医算流行吗？
周琦：在那个年代，大家最想学的还是理工科。我当时也报了一个理工科学校，最后被录取到了重医学医以后，我就爱上了医学，当时我想法比较简单，也没想到要做研究，就想到今后要做一个合格的医生。
我觉得最幸运的是，当时重医虽然地处西南，但它是上海第一医学院西迁过来的，教我们的老师全是从上海过来的老专家，他们也有10多年没有教过学生了，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对我们要求很高而且严格，让我们学到很多，终身受益。
菠萝：您大学毕业的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周琦：其实我当年对内分泌很感兴趣，想考重医的一位内分泌妇科老师的研究生，但是她突然生病去世了，我就没有读研究生直接去到了妇产科做临床医生，在做妇科肿瘤医生之前，我做了4年的普通妇产科医生。
妇产科医生是最有成就感的，只要正确地指导或者帮助产妇顺利生产，就能看见孩子健康出生和长大。而妇科肿瘤就不一样，特别是在80年代，大家都觉得肿瘤是没治的，综合医院不要的病人就送到肿瘤医院。
我记得刚到肿瘤医院的时候，收的患者全是做不了手术、放化疗效果也不好的。而且我们当时手里的武器也很少，化疗药就那么几个，放疗的设备虽然有，但是大家都刚刚才接触，治疗的理念和方案都不好，跟国外的差距很大。
后来慢慢地每个省都有肿瘤医院，而且越来越强，手段越来越多，现在的肿瘤大家都觉得是有治，肿瘤治愈率高了，可以作为一个慢性病来管理，针对不同的阶段用合适的治疗方法，就能够让她活得更久，生活质量更高。
菠萝：听起来蛮意外的，您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来做肿瘤吗？
周琦：是的。但是一旦做肿瘤之后，我就渴望能有所突破。肿瘤是医学上需要攻克的难题，而且我这个人喜欢把基础研究和临床进行对接，比如说在临床上发现问题，是否可以在基础研究中得到启发，然后再用在临床。在现阶段这是结合得很好的，但是在以前就只有理念，我现在有许多临床研究，一期、二、三期的都有，我喜欢接触新东西，喜欢从其他肿瘤研究中得到启发用于治疗妇科肿瘤。
菠萝：您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周琦：首先，到了我这个年龄，一定要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种团队带好，要让我们老一辈优良的医学传统能够一代代传下去。我们的老前辈有很多很优秀的医生，作为承前启后的一代，我就特别希望能把最优秀的医生品德和作风学习好传下去，这是我最大的一个梦想。
肿瘤是一种难治且发病率高的疾病，但其实有一些肿瘤是可以通过筛查进行预防的，也有很多的新药不断投入研究和运用于临床。所以我的第二个梦想就是希望我所在的团队或医院有更多先进的理念、新药和临床研究，让更多的患者获益。
我觉得，我们医院应该定位为一个研究型医院，尤其要做好转化研究和临床研究，因为我们有大量的患者资源。我希望到我们医院来治疗的患者都能有临床研究可以加入，让更多的患者在新的治疗方法和药物中获益。我们现在已经做到了一些，因为我们开展了很多研究者发起的，和药厂注册的临床研究。
以早期宫颈癌的手术为例，是用腹腔镜做还是用开腹做，存在争议。于是我们发起参加了一项全国的多中心研究，改进腹腔镜手术方式，对照两种手术的优劣，我们会告知患者两个手术的利弊。严格按照临床试验的要求选择手术方式，研究结束，5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就会得出中国人自己的数据。
我们还有很多的申办方发起的临床研究，是以新药开发和新的适应症研究为目的的。以宫颈癌为例，虽然现在免疫治疗在各个肿瘤很火，但主要是用于后线。现在有两家国际著名药厂，开启了两个国际的多中心临床研究，尝试把免疫治疗作为宫颈癌一线治疗，宫颈癌是一个感染性的肿瘤，通常来说会对免疫治疗更有效。
还有一个子宫内膜癌免疫和维持治疗的研究，主要提高晚期子宫颈癌治疗疗效，减少复发。
在国外临床研究是很普遍的，在中国也得到越来越多重视。所以作为研究型医院就应该做更多的临床研究，让来就诊的患者都能进入一个合适的临床研究，得到最佳的治疗，用到最新最好的药物。
菠萝：刚才您也讲到培养团队的问题，您觉得和您刚做医生相比，现在的年轻医生，他们是变得更压力更大了，还是因为技术更多了变得更容易呢？
周琦：我觉得是压力更大了。首先是对年轻医生的要求越来越高，在我们刚当住院医生的时候，几乎没有临床研究，甚至都没有这个概念，就只要跟着老师把书本学的东西用好，手术方法学好，写文章多是一些回顾分析和总结就可以。而现在科技进步很快，新东西很多，作为一个医生不但要掌握好临床技能，还要加快学习本学科前沿知识，也要知道怎样去设计好的研究课题，要做临床医生，又要做研究，才是一个好医生。
而且现在的医生，博士毕业经过规培再到医院，已经快30岁了，既有工作压力，又有家庭责任，在短时间之内要做更多的事情，真的是很不容易。
但是现在又有更多更好的条件，比如说查阅资料更方便、研究的方法更多，药物和器械更丰富，总的来说是有难有易。
这一代人还是有很多优点，思维更活跃、基础知识更扎实，只要愿意付出，进步就会很快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他们临床的能力可能在开始入行的时候要差一些，就看你自己怎么努力了，相信他们会更好。
菠萝：作为首席科学传播专家，您为什么会对科普感兴趣？
周琦：科普就是要普及，普及前面冠“科”。我们作为科学家或者是专家不介入科普的话，就会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占领。所以科普这两个字我就这么解释：科学家去讲普通话。
普通话的意思就是老百姓听得懂的话。很多患者由于对疾病的不了解，会拒绝医生的建议和治疗方案、甚至拒绝参加临床试验，所以更需要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让老百姓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现在什么状态，应该做什么事，怎么做对你有好处，这是科普最重要的一个使命。
菠萝：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聊过HPV疫苗，您说过光靠疫苗在短期是很难解决中国宫颈癌问题的，为什么这么说？
周琦：HPV疫苗其实就是预防HPV病毒感染，现在打疫苗预防HPV感染导致宫颈癌，对人群来讲应该是以后的事，因为HPV感染后要有长时间的持续感染才会导致宫颈病变。现在已经有很多的研究证明， HPV疫苗在15岁以前打，免疫性会更强。所以我提倡打疫苗要重点放在小年龄段，这需要政府来支持、社会来宣传，科学家来推动。
就中国而言，HPV疫苗已经引进，但去年的数据显示我们疫苗的接种率还不到1%，而在澳大利亚已经接近70%-80%，所以澳大利亚会是最先宣称要消除宫颈癌的国家。
我们首先要降低HPV的感染率，癌前病变和患癌率才会降下来。世界卫生组织提的目标是2030消除宫颈癌，发病率降到4/10万以下，而中国现在是10.47/10万，所以我们的压力还是很大。
打HPV疫苗是预防HPV感染，适龄妇女还是要做筛查。每2-5年做一次，可以有效发现宫颈癌前病变和早期癌，但是很多女性都没有这种意识，在边远山区也可能是没有这种经济条件，等到有症状来医院时通常就是晚期宫颈癌了，很可惜。
现在我国的宫颈癌筛查要求35岁到65岁的妇女都要接受筛查。筛查也有规定，单做细胞学检查，要每年一次；细胞学加HPV，可以3-5年一次；如果内没有问题，65岁可以停止筛查。
但我发现宫颈癌65岁以上的老年患者很多，询问之后得知，她们从来没有做过筛查。所以说我提议：女儿打疫苗、妈妈做筛查、给妈妈的妈妈也做一次筛查。
菠萝：做一次宫颈癌筛查大概有多少钱？
周琦：根据不同的方案，100-500元不等，还要看在哪个省。现在宫颈癌的筛查是两个极端。第一个极端就是城市，觉得几百块钱无所谓，恨不得每年都查，其实没必要，每2-3年查一次就可以了。另一个极端就是农村，一是没钱，二是没知识，大量的人甚至不知道宫颈癌可以筛查或者讳疾忌医，筛查率非常低。
我觉得对于癌症，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一定要去做健康教育，做预防，做筛查，筛查出癌前病变和早期癌就能够早治疗，好多早期癌症经过治疗是可以治愈的。
重庆市肿瘤医院的“无呕病房”
菠萝：宫颈癌筛查如果筛出来是早期的，生存率是多少？
周琦：如果是癌前病变，生存率是100%。早期可以达到90%以上，但是如果是中晚期，生存率就只有50%-60%，通常IV期有远处转移的就只有不到20%。
菠萝：早筛＋治疗，大概能省多少钱呢？
周琦：早期宫颈癌的治疗费用大概3-5万，再加上医保报销、大病统筹和国家的专项补助，你自己花钱1万左右，就把整个疾病根治了。但如果到了晚期，不仅生存率会下降很多，治疗费用也至少得花10多万。
菠萝：您觉得在卵巢癌领域最大的进步是什么？
周琦：最近几年最大的进步就是靶向药物的临床应用，只要能够很好地用在治疗和维持治疗上，患者生存率会有很大提高。
卵巢癌的靶向治疗一定要在医生的指导下正确的应用。靶向药大多用于维持治疗，现在有些患者听说有靶向药，就不想手术和化疗，想直接做靶向治疗，但是目前卵巢癌的靶向治疗还没有做到这一步。
对于包括卵巢癌在内的妇科肿瘤，手术是主要的治疗方式，我们主张合理的综合治疗，遵照指南的药物治疗。目前还是主张手术做得越干净越好。希望今后药物治疗的进步，手术能越做越小，即使是发生远处转移的，也能用药物就能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像目前肺癌一样有很多的靶向治疗药可选。
菠萝：您有没有关于妇科肿瘤相关的三句话，希望所有老百姓都记住的?
周琦：那我推荐下面三点，希望大家能记住——
1.妇科性肿瘤特别是宫颈癌是可防的，有很好的预防方法，打疫苗做筛查就是很好的预防方法。
2.得了妇科肿瘤，要找专科医院的专科医生，你会得到更专业的疾病治疗指导，更高的治愈率和更好的生活质量。
3.医生和患者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我们共同努力，终有一天会战胜妇科肿瘤。
另外我还想强调，HPV疫苗可以预防HPV的感染，但是绝对不是打完以后就可以不做筛查，打疫苗+做筛查，才能杜绝宫颈癌。
最近几年卵巢癌治疗的进步也很大。卵巢癌不容易早期发现，这是需要专家继续去攻克的难题，但是治疗方法已经进步了很多，希望卵巢癌患者要有全程管理的理念，该做手术的时候做手术，打化疗、维持治疗都能配合医生，这样生存期会大大提高。
*本文旨在科普癌症背后的科学，不是药物宣传资料，更不是治疗方案推荐。如需获得疾病治疗方案指导，请前往正规医院就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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