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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明光简介：I see原创成员，知名作者自由写作，文字还乡寻找生命和宇宙之间的隐秘地带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文章字数：2600阅读时长：5分钟
早期二人转艺人筱兰芝、徐文臣表演《大西厢》
清末，出山海关，一种唱腔嘹亮、舞姿活泼、场面热烈的地方戏传唱在广袤的东北平原上。它就是二人转。从大车店，酒肆茶社，到田间地头，街里屯子，无论院子屋里，炕上炕下，随时随地可以演出。这种使用东北方言语调的地方戏，形式粗犷，内容通俗，身段利落，唱词直白，接地气到了底层的极致，属于民间艺人的朴素表达。
二人转来自何方？它起源于东北大秧歌和莲花落，同东北大鼓、河北梆子都脱不了血缘的干系，和评剧分属莲花落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甚至可以说，没有文字狱和闯关东，就没有二人转。大秧歌是更早的时候由流放关外的人带过来的。莲花落则最初见于宋代民间，因多为盲人乞讨时所唱，故又称“瞎子戏”，内容多以惩恶扬善、因果报应为主，类似于《劝世文》，是清末民初“闯关东”的异乡人带来的。于是，后来就有了“秧歌打底，莲花落镶边”的说法。
人们曾称之为“蹦蹦”。二人转未必是两个人。单人表演被称为单出头。多人表演的戏剧则是“拉场戏”。一旦一丑两个人的表演就是二人转。一男一女，男子多扮丑角，服饰夸张艳丽，手拿扇子和手绢，载歌载舞，演绎一段民间传统故事。后来都统称二人转了。二人转的叫法最早见于1934年的《泰东日报》，若干年后的流行，据说与“蹦蹦皇后”筱兰芝的意见有关。它是说唱的艺术，吐字清晰，热情洋溢。听者多是大字不识的农人，因此并不需要什么知识储备，也没什么欣赏的门槛。所谓“不隔语、不隔音，不隔心”。唱腔丰富，富有生活气息，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之称。尤其在表演“说口”的时候，言语极尽俏皮，诙谐到家，可赚满场笑声。二人转演员皆可胜任小品演员，与此有关。如潘长江和阎淑萍表演小品《过河》，全凭二人转的底子。
“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百姓的喜闻乐见绝非虚言。年轻时的赵本山，就曾骑着自行车四处追看董孝芳的演出。我娘还是少女时，一有大戏，也就走村穿屯，跟随众人，满眼期盼去看戏。那些年，她听到的是《包公赔情》《杨八姐游春》《王二姐思夫》《冯奎卖妻》和《二大妈探病》等曲目。
上世纪70年代，百姓自编自演二人转
我少年时，村屯之间热闹的光景已逐年鲜见。每至假日，我闲得无聊，经常独自坐在东屋一团静谧的暗黑里，凝视摆放在立柜上的电视机。上面常年播放着二人转。窗外是九十年代初鸟雀归巢的漫天黄昏。空气转凉，夜色悄无声息，不断翻涌，很快就吞没了整个乡镇上空的白昼。远近的人家都在烧火做饭。炊烟升起，如一片白色森林。娘刚从街里的裁剪铺回来，一进家门，开始围着锅碗瓢盆忙个不停。呛鼻的烟雾，柴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夹杂着饭菜的香气，透过门缝从外屋地钻入里屋。娘做好饭，喊我出来吃饭。我正沉浸在一场悲欢离合的戏曲里不可自拔。吉林台那些旧年录制的影像，有《大西厢》《回杯记》和《马前泼水》，还有韩子平和董玮的《水漫蓝桥》：男：云淡风轻近午天。女：傍花随柳过山川。男：时人不识余心乐。女：将谓偷闲学少年。男：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清风阵阵寒。女：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唱词出自《千家诗》。前一首是程颢的《春日偶成》。后一首是王安石的《春夜》。在我家那台不大的彩色电视机屏幕上，折扇、屏风、桌案、小桥和凉亭在戏台子上营造出东方的古典背景。它们与优雅、温婉和浪漫的爱情有关。这个动人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感染了我，将我带入古朴时光的荒忽与明灭之中。我那副瘦弱的少年身躯里，流动着一种甜蜜的惆怅。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活在古代了。这几出余韵悠长的二人转，在热烈而不乏幽默的东北方言里极力渲染了一种高雅和悲情，使我在暮色时分的屋内不忍离去。我进入古老的情境，就哪儿都不想去了。它给了我为爱情辗转反侧的古典情怀。
二人转的重要道具：手绢那时，二人转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流行。偶有走乡串村的民间草台班子不过十几个人。完整的一台戏，包括一曲小帽在内的几个二人转，还要有个拉场戏。有时还唱评剧。而搭台子唱戏，往往是在“挂锄”的农闲时节，晚饭后，人们打发寂寞的时候。每一次，都有大人是带着小孩来的。坐在人群中间的孩子们，自然就感到了幸福。家乡有首童谣为证：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姑娘，换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二人转的重要道具：扇子
伴着一阵唢呐、板胡、竹板、三弦和锣鼓的乐器声，二人转开场了。暖场是一男一女唱起的“二人转小帽”，这是一种短小有趣的民歌小调。他们要引领观众尽快入戏。小帽曲目不少，现在多唱地域风味十足的《小拜年》。它源自东北大鼓，故事讲的是大年初一新婚小两口去女方家拜年：
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
大年初一头一天啊
家家团圆会呀
少地给老地拜年啊
也不论那男和女呀
诶呦呦呦呦诶呦呦
都把那个新衣服穿那
诶呦呦呦呦
都把那个新衣服穿那
诶呀……
一曲未了，夜已沸腾。接下来，是几段嬉笑怒骂、不妨说是黄段子的二人转。此时，人们褪去了伪装，反而是最真诚的，朴素的眼神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和羞涩。每听到有趣之处，不免大笑。那种没有遮掩的笑，会让人莫名感动。传统曲艺总有下里巴人的一面，这是它拥有的自由健康的人性表达。
二人转唱词
最后，主角在人们的翘首以盼之下终于出场。几首传统曲目，需唱功和演技俱佳者才能完美演绎。她先唱了一出反串的评戏。女扮男装，身段矫健敏捷，声音雄浑有力，丝毫也不逊色于电视上那些成了角儿的戏曲明星。接着是一曲“跳大神”的神调。大家爱听什么，她就唱什么。末了，是一出惹人声泪泣下的苦情戏《老太太哭坟》：【唱】老太太在上房呀挨了一顿打呀不由得心里好似刀扎的呀天呀，在家里呆得好难受啊何不到这荒郊外，看看我的老伴去缓动着残足往外走老头子的坟茔来在面头里呀【白】老伴我看你来了【唱】搂起了衣服啊我就忙跪倒叫一声老伴我来看你呀……
过去的戏台子
她厚重的唱腔，直把人们带回到过去那艰难的年月里。不孝的儿子打了老娘。老太太十分悲伤，就去她老伴的坟上哭诉。听来人心凄恻，世道萧条，人间冷清，好不怆然悲凉。想来听者感到哀伤，回家就教育好自己的儿女，或者做儿女的就会好好孝敬年老的父母了。彼时的关外，夜色愈浓，黝黑苍凉。这场二人转演出，以火热和喧嚣的声色犬马抵挡了人世永恒的寂寞，换得了生活的一时宽慰。演戏的棚子外面，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散场后，人们在深沉的夜空下离去，走在通往各自家门的路上。四下里的灯光早已熄灭，星星的微光投射下来，人们脚步充满归家的欲望，各揣心事，暗自庆幸。庄稼植物弥漫草木的香气，无色无声，流动不息。一路上，人们还沉浸在之前喜怒哀乐的氛围之中，尚未走出虚构的戏曲故事。总想今夕何夕，竟连身处何方都成了困惑。等到目光适应了乡间的黑暗后，只见天地迫近，空空荡荡。人在其中，竟有漂泊离世之感。
这是I see推送的第156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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