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屿
《朗读者》《见字如面》《中国诗词大会》等带有强烈人文色彩的综艺节目在收视率与口碑上双线飘红，观众称它们为“浮躁时代里的一股清流”。
第一期《朗读者》播出后，节目嘉宾、96岁翻译家许渊冲家里的电话成了“24小时热线”。除了海内外学生亲友的问候，很多媒体也蜂拥而至，想采访他。许渊冲一一回绝，理由是：自己在《朗读者》里已表现完美。
“大家可以再用果篮攻略试试看。”4月，《朗读者》制作人兼主持人董卿在一次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召开的《朗读者》制作经验分享会上，提到节目组是如何请许渊冲“出山”的。当时，由于广告赞助出了问题，节目组变更了两次录制时间，许渊冲认为他们没有信用，表示不再参加节目。节目组马上登门赔罪，“今天抱着果篮站在人家门口，明天抱着鲜花站在人家门口”，最终用诚意打动老人。
当许渊冲在《朗读者》现场把印有“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的名片递给董卿时，他不会意料到，节目播出第二天，他的译著就直接冲进了当当网的热搜榜。
《朗读者》引发的热度同样超出董卿预料。有调查显示，《朗读者》播出7期后，相关视频全网播放近5.4亿次，相关微信公众号文章中，阅读量突破10万+的达145篇。
《朗读者》的成功不是偶然。年末以来，包括《朗读者》在内，几档带有强烈人文色彩的综艺节目在碎片与速食的流行文化背景下突围：12月上线的“纯美网综”《见字如面》，豆瓣评分达8.9 分；春节期间播出的《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全部10期累计收看观众达到11.63亿人次。这几档节目的共同点在于，没有娱乐搞笑，却也不严肃说教；主打人文情怀，与“娱乐至死”的精神背道而驰。观众称它们洗刷浮夸与喧哗，是“浮躁时代里的一股清流”。
文化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让绝大部分人的精神生活重新回归内容价值时代。
《朗读者》的开播时间是2月18日，那一天刚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节目热播后常有人和董卿开玩笑，说节目火是日子挑得好，因为“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然而在《朗读者》策划之初，很多人并不理解董卿为何要做一档人文节目。
董卿曾专访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采访时单霁翔说，故宫是世界五大博物馆之一，与法国卢浮宫、英国大不列颠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齐名，中、法、英、美、俄刚好也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这说明，没有一个强大的博物馆就当不了联合国常任理事国。董卿听出单霁翔玩笑背后的深意——一个国家的自信，本质上是文化的自信。
而文化示范、文化引领，刚好是中央电视台作为国家媒体的目标。当董卿把《朗读者》策划方案上报台里后，领导们不仅全票通过，且要求节目快速立项。
虽有台里支持，但《朗读者》在招商时和其他人文类节目一样，不被广告商看好。董卿总结当时的境遇是“一个念头、两页方案、三个散兵、四处磕头”。
“广告市场的辨认从来都比创新滞后，他们更倾向于投放那种已经有数据支持、经验判断的产品。”《见字如面》总导演关正文当初在为节目寻找广告赞助商时同样经历了波折，“但我们对受到观众欢迎有极强的信心”。
关正文的信心，某种程度源自过往经历。4年前，他的团队制作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最初同样遭遇广告市场冷遇。节目在央视科教频道首播时，仅获500万元冠名费。然而第一期节目播出当晚，即引发网友热议；第二期播出就刷新了央视科教频道近十年的收视纪录；第三期节目进了央视综合频道（即CCTV-1）；次年节目总冠名费达8618万元。“受众对品种的辨认能力是超强的，符合大众精神生活需要的品种，会被迅速传播。”关正文认为，人文类节目之所以被一些人甚至内容制作者定义为“小众”，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尊重观众，以为精神产品只有小部分人才能享用，他们的内心是居高临下的，而真正直抵人心的东西从来不是‘小众’的”。
董卿在谈及《朗读者》收获大批90后、00后“粉丝”时也提到：“不要低估他们的审美和判断力。就像当年李宗盛抨击流行乐坛的口水歌太多，他说‘如果你只给听众吃猪食，那么时间久了他们就变成了猪’。”
过去几年，无论电视还是网络，都出现了“娱乐至死”式节目的井喷。“这种爆发是对此前过度匮乏的代偿，但必须承认，浅层娱乐是对我们精神生活必要的多元性补充。”在关正文看来，感官层级的娱乐很像两性关系中的肌肤之亲，只是肌肤之亲的快乐永远赶不上享有爱情的快乐，“爱情是精神层面的，是形而上的”。
对于年末至人文类综艺的热播，关正文认为根本原因在于：文化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让绝大部分人的精神生活回归内容价值时代。那些只有娱乐喧嚣没有内容支持的节目，已无法赢得大规模受众，人们开始寻找更有价值的内容。“这个所谓价值，就是给观众提供对历史、社会、人情和人性的独立认知，激发大家独立思考，并让大家通过这些认知与思考，调试自己与这个世界相处的姿态。”关正文甚至认为，在这一点上，《见字如面》和另外几档综艺节目如《吐槽大会》《中国有嘻哈》《明日之子》气质相通。“《中国有嘻哈》《明日之子》真正打动受众的，是年轻人的自我意识以及个性化表达；《吐槽大会》表面上看是一个段子节目，但从根本上来说‘吐槽’也是一种人生的姿态，是一种表达。”
一个单品成功，不能看成是这一类别的胜利，这是一个常识。
此前娱乐节目的井喷，某种程度上也让观众口味更挑剔。按照关正文的说法，真正打动受众的，是“感官娱乐和精神愉悦高度合一的新一代综艺产品”。这样看来，对于人文类节目来说，如何避免枯燥、晦涩、乏味，至关重要。
《中国诗词大会》或许是把阳春白雪做到通俗易懂的典型个案。比如四位评委王立群、康震、郦波、蒙曼，都曾担任《百家讲坛》主讲嘉宾，他们的特点是讲解风格深入浅出，有时甚至自带“段子手”属性。就像讲到“掷果盈车”的典故时，蒙曼说，潘岳长相俊美，坐车走在街上，都会有一群女粉丝疯狂地往他的车里扔水果以表达喜爱之情。
《见字如面》中，关正文则亲自将所有文言文书信翻译成白话文，在他看来，“如果观众根本听不懂，会影响情感进入”。比如演员何冰在节目中朗读的西汉政治家杨恽写给好友孙会宗的那封《报孙会宗书》，关正文不仅把标题改成了《这可是大汉盛世，你去努吧，跟你没话》，而且以市井腔改写了这封信，只是在字幕中打出了原文。
7月播出的《汉字风云会》，是关正文继《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后推出的另一档汉字节目。节目形式很简单：小学五年级学生参加听写竞赛。节目中有一对来自开心麻花的“添乱组合”，除了负责插科打诨，节目组也想以“添乱组合”提醒观众，成人手写汉字的能力普遍不如中小学生。
这些年，无论潮流如何变化，关正文一直坚持做人文类综艺，“我们所有的尝试，都是努力回归常识”。关正文常说，简陋的语言支撑不了丰富的思想，“你的词汇量越少，你感受世界的丰沛度就越低，你看见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只能想到一个字：美”。
，无论董卿还是关正文，常常会被人追问：如何打造一档成功的人文类节目？董卿给出的答案是“两个决心”：一定要做成的决心和一定要做成精品的决心。关正文则说，创作者要有足够的真诚以及对内容绝对痴迷。
董卿记得，作家毕飞宇在参与录制《朗读者》后给她发过一条短信：“我过去只在欧洲读过、美国读过、印度读过，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朗读，让我们一起努力让中国人知道生活里还可以有一顿饭，是耳朵饭。”无论《朗读者》还是《见字如面》《中国诗词大会》，都让观众在体验了“耳朵饭”之丰盛。只是，这些节目在收视和口碑的双线飘红，对整个综艺产业而言却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如今综艺界开始出现一种声音：人文类节目正处于“风口”。甚至有广告商找到关正文，询问他如何找到“投入产出比”最小也就是投资经济效益最大的那匹“人文黑马”。
就像不认可“粉丝经济”这个概念一样，关正文同样不认可“风口”一说。“人文类节目的整体热度远不像很多人描述或鼓吹的那样。更何况，一个单品的成功，不能看成这一类别的胜利，任何节目类别都可能产生大众极为欢迎的产品，也可能产生无人问津的失败产品，这是一个常识。就好像《战争与和平》受人喜爱，不可以归因为战争题材被人追捧；《安娜·卡列尼娜》的成功，也不能说是爱情题材的胜利。”
关正文有时不理解，除了广告商，有些节目制作者也会热衷于对“风口”的辨认。“也许是一些把文化当商业或者说进入文化领域里的商人，在给自己做投资判断、品种判断。”让关正文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当人文类节目一跃成为所谓“风口”后，一些文化商人抱着投机心态做出的跟风之作，非但不会让人体会到人文节目本该有的沉静与纯美，大众反而会因它们的粗制滥造再次远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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