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别山南麓的一个小山村，有一位八十八岁的老人，他的老伴八十三岁，分住在两个儿子家里，快三十年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是在一次葬礼上。
当时我跟着朋友乘车过去，从武汉火车站出发到那边镇上用了四个多小时，从罗田县道到镇上几次听到“请小心驾驶，注意落石”的播报提醒。朋友继续跟着导航往村里走，我们望着盘旋向上的山路，弯多又陡，质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把车开上去，好在山路经修了路面平坦，开到尽头停车，再步行上陡山，穿过一片竹林到达目的地。
那个村子就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竹林上下不过十户人烟。
我在葬礼上看到了去世老人的大哥，就是我上面说的老人。当时快到腊月了，大山里的气温比武汉低好几度，老人穿着一件油腻腻的土黄大衣，里面的灰色毛衣好像都脱线了，一双穿着暗红色冬靴的脚在地上擦来擦去，他要抬高一点脚步很费劲，背也一直弓着，很瘦的身个，脸上一块红一块黑一块紫。听说是走路摔倒了碰伤的，一天里小磕碰不下三次。
朋友见老人提着大半桶骚水颤颤巍巍的，就去帮老人提，从老人口中我们得知逝世的老人还是算好的。
“二弟得了老年痴呆，身体也不健，屎尿也不晓得分，一个人都不记得，他的儿还算孝顺，从江苏辞工回来，把老子从这个破土屋移到街上新房的，新房在五楼不好上下，就把车库收拾出来安置老子，你们别看是车库，就是搭个帐篷也有个味儿。这个儿照顾几个月，卖工回来一刻不离身，等老子快落气了再听我的把老子送到老屋来，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朋友倒了骚水，跟着老人从竹林里出来，他说不知道要不要去扶老人走，因为他感觉到老人的抗拒，稍微走近一点老人就想加快步伐，说话声音也大起来。
老人一出来就被老伴叫走了，他的老伴看起来比较康健，也很瘦，但是步伐稳多了。后来朋友被一位长者叫去写包袱（逝世老人是朋友母亲那边的亲戚），朋友叫我一起帮忙，我们跟着几位年长者学礼仪写包袱，在谈话间也得知了老人的故事。
老人和他的妻子一辈子都在这个山腰上，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在十几岁的时候被族里一个堂叔介绍嫁到了安徽，几年后才得知女儿是被卖到了安徽，可他们大字不识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后来由儿子找过去，女儿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到现在女儿也没有回来过，前几年姐弟间有了手机联系得知女儿瘫痪了。大儿子从小会烧饭，近些年在市里开了一个餐馆，如今搬到了市里，他的小孙子也上幼儿园了，老人分在了大儿子家，一个人住在大儿子的老房子里。小儿子比较清苦，二十多年前小儿子夫妻俩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孩子，长到几岁居然在一次过桥的时候桥突然断开了，孩子当时就掉下去死了，夫妻俩痛苦多年，几乎双双寻死，后来精神好些抱养了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快要上高中了，夫妻俩都在外打工，由老人的老伴在小儿子家看家，照顾放假回来的小孙女。
老人和老伴虽然是两口子，但随着儿子分家二十几年家，早就单过了。老人一走出竹林就被老伴叫住，是老伴叫老人去小儿子家吃点好的，怕老大家看见，以为叫老人为小儿子出钱，所以急匆匆的。
发丧时，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气氛到了，人都展现出内心最柔软的一面。整个葬礼结束后，大家一前一后都走了，临走时，我看了看身后的大山，烟雾缭绕，鸡鸣狗叫，静谧又热闹。
几个月后，我听朋友说老人的老伴病倒了，躺在床上动不得，很可怜，老人拿了几身衣服搬到了老伴身边。又过了几个月，天又冷了，我听朋友说，老人去世了，那天老人在灶门口烧火，想烧点硬柴熄炭火取暖，才点着火突然倒了下去，火掉下来就着老人的头烧起来，不一会儿半张脸就烧没了，他老伴听到动静艰难的爬过去，推了一缸水熄火，把人拉出来就昏过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哭了。
现在老人的小儿媳妇辞工在家，医生说老人的老伴还要卧床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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